赫尔曼·黑塞的小说荒原狼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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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离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荒原狼 作者:赫尔曼·黑塞 | 书号:26235 时间:2020/3/26 字数:194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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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醒来时,把梦全忘掉了,后来我才想起来。我大约睡了近一个小时,在音乐和吵闹声中,在酒馆的餐桌上觉睡,这种事我一直以为是不可能的。那可爱的姑娘站在我前面,一只手放在我肩上。 “给我两三个马克,”她说“我在那边吃了点东西。” 我把我的钱包递给她,她拿着钱包走了,很快又回来了。 一好了,现在我还能跟你一起坐一会儿,然后我就得走,我还有约会。” 我吃了一惊。“跟谁约会?”我急切地问。 “跟一位先生,小哈里。他邀请我到奥德昂酒吧去。” “噢,我原以为你不会把我一个人扔下的。” “加你就该请我。别人已捷⾜先登了。你这就省了钱呀。你去过奥德昂吗?过了十二点只有香槟酒。有软椅,有人黑乐队, ![]() 这些我都没有考虑过。 “啊!”我恳求地说“让我来请你吧!俄本以为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我们不是成了朋友了吗。让我请你吧,你想卜哪里,我就请你上哪里,我请求你答允。” “你这样做当然很好。不过你看,说话要算数,我已经接受了人家的邀请,我这就要走了。你别赞助了!来,再喝一口,酒瓶里还有酒。你把这杯酒喝完,回家好好睡一觉。答应我。” “不,你要知道,我可不能回家。” ‘嗨,你呀,还是那些事!你跟歌德还没有完哪?(此刻我又回忆起梦见歌德的梦。)你真不能回家的话,那就留在这里吧,这里有客房。要不要我给你要一间?” 对此我表示満意,我问她在哪儿能再见到她,问她住在哪里。她没有告诉我。她说,我只要稍许找一找,就能找到她。 “我能不能做东请你?” “在哪儿?” “时间地点都由你定。” “好吧。星期二在弗朗茨斯卡纳老酒家吃晚饭。在二楼。再见!” 她递过手来跟我握手,我这才注意到,这只手跟她的声音很相配,加么美丽丰満,灵巧热情。我吻了她的手,她嘲讽似地笑了。 她转⾝走的时候又一次回过头来对我说:因为歌德的事,我还要跟你说几句。你看,歌德的画像使你受不了,你跟他闹了一场,有时我对圣人也这样。” “圣人?你是这样的虔诚?” “不,可惜我并不虔诚,但是我以前曾一度虔诚过,以后还想再虔诚起来。现在我可没有时间虔诚。” “没有时间?难道虔诚还要时间?” “噢,是的。虔诚需要时间,甚至需要更多的东西:不受时间的约束,你既要真的虔诚,同时又在现实中生活,而且认真地对待现实:时间、金钱、奥德昂酒吧以及一切的一切。这是不可能的。” “我懂了。可是圣人是怎么回事?” “你听着,是这样的。有几个圣人我特别喜 ![]() ![]() 她走了,一位年迈的仆役领我走上三楼,然后才问我有没有行李,他听说我没有行李,就叫我预付他称为“觉睡钱”的房租。接着,他带我走过一间又旧又陪的楼梯间,进了一间小房子,他留下我就走了。房间里有一张单薄的木板 ![]() ![]()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睡了四五个小时。十点多,我醒了,⾐服睡得皱巴巴的,疲惫不堪,头脑里还想着昨天一些丑恶的东西,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很清醒,充満了希望,有很多美好的想法。确回到家里时,一点没有惧怕的感觉,和昨天完全不同。 在楼梯上,在南洋杉上面,我碰见了“姑⺟”我的房东,我很少见到她,不过她待人和蔼可亲,我很喜 ![]() ![]() “您逛了一个晚上,哈勒尔先生,昨天晚上您 ![]() ![]() “是的,”我回答说,我也不得不笑起来。“昨天晚上看了些 闹,我不想扰 ![]() “您别取笑,哈勒尔先生!” “噢,我嘲笑的只是我自己。” “正是这一点您不该做。在我家里,您不应感到格格不⼊。您该生活得随随便便,舒舒服服。我这里住过一些很值得尊敬的房客,都是些出类拔萃的使者,可是您比他们谁都安静,很少打搅妨碍我们。现在…您要不要喝杯茶?” 我没有反对。我跟她进了客厅,客厅里挂着漂亮的先祖画像,摆着祖辈留下的家具。房东给我斟上茶,我们随便聊了一会儿,和蔼的夫人并没有盘问我,我给她讲了一些我的经历、我的思想,她既注意又不完全认真地听我讲述,聪明的夫人听男人们的希奇古怪的故事时就露出这样一种混合的表情。我们也谈起她的外甥,她带我走进旁边一间房子,让我看她外甥最近业余做的产品——一架无线电收音机。勤劳的年轻人晚上就坐在这里,摆弄安装这样一个机器,他完全沉浸在“无线”这种思想中,虔诚地拜倒在技术之神的面前,技术之神终于在几千年后发现并非常支离破碎地描述了每个思想家早就知道、并十分巧妙地利用过的东西。我们谈起这些,是因为姑⺟略微有些虔诚,谈论宗教她并不讨厌。我对她说,力量与行动无所不在无所不能这一思想,古印度人肯定知道,技术只是通过下述途径把这一事实的一小部分带进公众的意识:技术为声波设计了暂时还极不完善的接收器和发 ![]() ![]() ![]() 我邀请了黑老鹰酒馆那位美丽而奇特的姑娘在星期二晚上吃饭,我好不容易挨过了这段时间。星期二终于来临了,这时我才意识到,跟这位素不相识的姑娘的关系对我来说已经重要到何等可怕的地步。我一心想着她一个人,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上,即使我对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恋,我也愿意为她赴汤蹈火,跪倒在她的脚下。我只要设想,她会失约或者忘记我的邀请,那么我就清楚地看到,我又会陷于什么状况;那时世界又变得空无所有,⽇子又变得那样灰暗,毫无价值,笼罩在我周围的将是可怖的宁静,死一样的沉寂,而逃离这无声的地狱的出路也只有一条:刮脸刀。对我来说,在这几天,刮脸刀并没有变得可爱一点,它一点也没有失去使人害怕的威力。这正是丑恶的东西:我万分害怕在我脖子*开一刀,我害怕死亡,我用狂暴的、坚韧不拔的力量反抗死亡,似乎我是世界上最健康的人,我生活在天堂里。我非常清楚地认识到我的状况,我也认识到,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两者之间的无法忍受的矛盾使我觉得那位素不相识的女人,那位黑老鹰酒馆娇小而漂亮的舞女如此重要。她是我黑暗的“恐惧”这个洞⽳的小窗户,一个小小的亮孔。她是拯救者,是通向自由的路。她肯定会教我生活或者教我死亡,她肯定会用她结实而美丽的手轻轻地触动我僵化的心,使它在生命的触摸下开放出鲜花,或者分崩离析,成为一片灰烬。她从哪里获得这种力量,她为什么有这种魔力,她出于什么神秘的原因对我具有这样深刻的意义,对此我无法想象,而且我也觉得无所谓;我无需知道这些。现在我一点不想知道,一点不想了解,我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我这样痛苦,对我来说,最难忍最刺人的痛苦和羞辱就在这里,就因为我如此清晰地看到我自己的处境,如此清楚地意识到我的处境。我看见这个家伙,看见荒原狼这个畜生像一只陷在蛛网里的苍蝇,看见它怎样走向命运的决战,怎样被 ![]() 在那些等待约会的⽇子里,我从未怀疑过我的女朋友会失信,但是到最后一天,我还是非常 ![]() 我又见到她了,这真是难忘的一刻!当时,我坐在那家古老而舒适的饭馆的一张小桌旁,事先我打电话预订了桌子,其实这并没有必要;我把给我的女友买的两支兰花揷在⽔杯里,仔细看了看菜单。我等了她好一会儿,但我感到她一定会来,我不再 ![]() 我给她兰花,她很⾼兴,笑了。“你太好了,哈里。你想送我一件礼物,是吧,而你又不知道该送什么,你不完全清楚;你可以向我馈赠多么贵重的礼物,我是否会感到受辱,于是你就买了兰花,这只是些花罢了,可是很贵。谢谢你。不过我要马上告诉你,我不愿接受你的馈赠。我靠男人生活,可我不想靠你生活。噢,你完全变样了,都认不出你了!前不久你那样难看,好像刚把你从上吊绳上解下来似的,现在你又像个人了。对了,你是否执行了我的命令?” “什么命令?” “这么健忘?我指的是,你现在会跳弧步舞了吗?你对我说过,你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得到我的命令,你最喜 ![]() “噢。是的,而且以后还是这样!我这是真话!” “然而你还是没有学跳舞?” 一这能学得那么快吗?只用几天时间就行吗?” “当然。弧步舞你用一小时就能学会,波士顿华尔兹舞两天。探戈舞当然要长一点,不过你用不着学探戈舞。” “可现在我要先知道你的名字!” 她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 “你也许能猜出来。你要能猜出来,我太⾼兴了。你注意,好好看看我!难道你没有注意到,有时我的脸像男孩?比如现在?” 不错,我现在仔细观看她的脸,她的话没有错,这是一张男孩脸。我观看了一分钟,这张脸开始对我说起话来,使我想起我的童年,想起我当时的朋友,他名叫赫尔曼。有一会儿,她似乎完全变成了赫尔曼。 “如果你是个男孩,”我惊讶地说道“那你肯定叫赫尔曼。” “谁知道,也许我就是赫尔曼,我只是男扮女装罢了。”她开玩笑似地说。 “你叫赫尔米娜?” 我猜中了,她満面舂风地点点头,非常⾼兴。上了汤,我们喝起汤来,她变得像孩子那样快活。她⾝上使我喜 ![]() ![]() 我问她:“你是怎么搞的,刚才突然变得像个男孩子,使我能猜出你的名字?” “噢,这里的秘诀就是你自己。学识渊博的先生,你怎么不理解?我让你喜 ![]() “赫尔米娜,你什么部知道,”我惊奇地喊道。“情况正像你说的那样。可是你和我又完全不同!你正同我相反;我⾝上缺的你都有。” “这是你的感觉,”她简短地说“这很好。” 现在,在她脸上——实际上,我觉得这张脸是一面魔镜——突然掠过一屋严肃的乌云,満脸露出严肃悲凄的神情,像假面具上那双无珠的空眼睛深不可测。她很不情愿地、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 “你别忘记跟我说过的话!你曾经说过,我应该命令你,对你来说服从我的一切命令是一种快乐。别忘了这一点!你要知道,小哈里,你对我的感觉和我对你的感觉一样,你觉得我的脸在向你回答,我⾝上有什么东西在 ![]() 她说得那样严肃,承受着那样大巨的庒力,以致我无法完全跟上她的思路,我想法安慰她,引开话题。她却只是眉⽑一扬,止住我的话,咄咄 ![]() “我会的,”我有点儿没有生意地说“你给我的最后一个命令是什么广其实我已经预感到最后是什么命令,天晓得为什么。 她好像受到一阵霜冻的袭击似的浑⾝颤抖着。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从沉思中苏醒过来。她的眼睛盯着我。她的脸⾊突然变得更 ![]() “我要是明智的话,最好不告诉你这个。可是我这次不想明智了,哈里。这一次,我想做点完全不明智的事。你注意听好!这件事你会听了又忘,你会为它发笑,会因它而哭泣。注意,小东西。我要和你以生死作押来博赌,小兄弟,而且还没有开始玩,就在你面前公开亮出我的牌。” 她说这些话时,她的脸多么漂亮,多么与众不同啊!她的眼睛冷静而又明亮,眼神里浮动着一种先知先觉的悲哀,这眼睛似乎已经忍受过一切想象得到的苦难,并对此表示过赞同。那嘴巴说话很困难,像有什么残疾,好像一个人被严寒冻僵了险时说话那样;可是在两片嘴 ![]() ![]() ![]() ![]() ![]() ![]() “你喜 ![]() ![]() ![]() ![]() 她把⽔杯里一枝叶脉呈绿⾊的紫褐⾊的兰花稍许提了提,低下头凑近兰花凝视了一会儿。 “你执行这个命令不会那么容易,但是你会做的。你会完成我最后的命令,你会杀死我。事情就是这样。你不要再问我了。” 她打住了话头,眼光仍盯着兰花,脸上痛苦和紧张的神⾊消失了,肌⾁也松弛下来,像绽开的花蕾,渐渐舒展。突然,她的嘴 ![]() ![]() 她这篇令人可怕的演说,我一字一句地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她还没有说出她的最后命令,我就已经猜到了,所以我听到“你会杀死我”时,并没有感到害怕。她说的一切,我听起来觉得很有说服力,都是命该如此,我接受了,没有反抗;但另一方面,尽管她说这些话时非常严肃,我还是觉得她说的一切并不完全能实现,并不百分之百的认真,我的灵魂中有一部分昅收了她的话,相信了这些话;我的灵魂的另一部分得到安慰似地点点头,并获悉,这个如此聪明、健康和稳重的赫尔米娜也有她的幻想和 ![]() 无论如何,我不像赫尔米娜能像走钢丝的杂技演员那样毫不费力地就跳回到可能的和现实的世界中来。 “你说我会杀死你介我问,似乎还在做梦,而她却笑了起来,很有兴味地切地的鸭⾁。 “当然,”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够了,不谈这个了,现在是吃饭时间。哈里,请再给我要一点绿生菜!你吃不下饭?我想,所有别人天生就会的事情你都得好好学一学。连吃饭的乐趣也得学。你瞧,孩子,这是鸭腿,把这亮晶晶的漂亮腿⾁从骨头上剔下来,这简直是一件乐不可支的事,一个人这样做的时候,就会馋涎 ![]() 刚才那一幕变得越来越使人 ![]() ![]() ![]() ![]() ![]() ![]() ![]() 今天我才第二次看见赫尔米娜,她知道我的一切,我觉得在她面前隐瞒什么秘密是不可能的。也许她可能不完全理解我的精神生活,可能不理解跟音乐、跟歌德、跟诺瓦利斯或波德莱尔的关系——不过这一点也是很可疑的,也许她不用费什么气力就能理解这些。即使她不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精神生活”还留下什么呢?这一切不是都已打得粉碎,失去意义了吗?可是,我其他那些完全是我个人特有的问题和愿望,她都会理解,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过一会儿我就要和她谈我的一切,谈荒原狼,谈那篇论文。以前,这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从未向别人说过一个字。有一股什么力量驱使我马上开始讲述。 “赫尔米娜,”我说“新近我遇到了一些奇特的事。一位素不相识的人给了我一本小书,像集市上某种小册子一类的印刷品,里面写的是我的全部故事,跟我有关的事情写的一点不差。你说这怪不怪?” “这小册子叫什么名字?”她顺口问道。 “书名叫《论荒原狼》。” “噢,荒原狼太好了!荒原狼就是你?你难道就是荒原狼?” “是的,我是荒原狼。我就是这样一只荒原狼,一半是人,一半是狼,也许这只是我的幻想。” 她没有回答。地探寻似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盯着我的手。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里和脸上又露出先前那种深切严肃的神情和 ![]() ![]() “这当然只是你的幻想,”她说,又开始变得慡朗起来。“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说是诗意。不过这话也有些道理。今天你不是浪,可是那天,你走进饭店时。好像从月亮上掉下来似的,你⾝上还真有点兽 ![]() ![]() ![]() 她突然想起什么,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吃惊地说:“这话真难听,什么‘野兽’、‘猛兽’的!不应该这样谈论动物。动物常常很可怕,可是它们比人还真诚。” “真诚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什么?” “你倒仔细看看动物,一只狼,一只狗,一只鸟都行,或者动物园里哪个庞然大物,如美洲狮或长颈鹿!你一定会看到,它们一个个都那样自然,没有一个动物发窘,它们都不会手⾜无措。它们不想奉承你,昅引你。它们不做戏。它们显露的是本来面貌,就像草木山石,⽇月星辰。你懂吗?” 我懂。 “动物大多数是悲伤的,”她继续说。“当一个人并不是由于牙病或丢了钱,而是因为他忽然在某个小时里感到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整个人生是怎么回事而悲伤财,那么他是真正的悲伤,这时他与动物就有些相似之处——那样子悲伤,却比以往更真诚、更美。事情就是这样,我初次见到你时,荒原狼,你就是这个样子。” 那么,赫尔米娜,你对描写我的那本书怎么想?” “啊,你知道,我不喜 ![]() 她请我给她叫咖啡,一会儿显出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一会儿又忽地神采焕发起来,似乎在苦苦思索,得到了些什么结果。 “哈,”她⾼兴地喊道“我现在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狐步舞的事,这些时间我都在想这件事。好了,告诉我,你有没有一间我们间或可以跳一小时舞的房间?房间小没有关系,只要楼下没住人就行,否则我们在上面既得地板嘎吱嘎吱响,他就会上来吵架。那很好,很好!这样你可以在家里学跳舞。” “是的,”我怯生生地说“在家里学更好。不过我想,还得要有音乐。” “当然需要音乐。你听着,音乐你可以搞些,花的钱顶多不过请教员教你跳舞的学费。学费你省下了,我自己当教员。这样,我们什么时候跳都有音乐,留声机留在我们这里。” “留声机。” “是呀。你买这样一个小机器,再买几张舞曲唱片…” “太好了,”我喊道“你真的教会我跳舞,我送你留声机作酬劳。同意吗?” 这话我说得很慡快,但并不是心里话。我很难想象,在我那堆満书籍的工作室里怎么能放上这样一个我一点不喜 ![]() ![]() ![]() 第二天下午,我们在一家咖啡馆会面。我去的时候,赫尔米娜已经坐在那里喝着茶,微笑着让我看一张报纸,她在那张报上发现了我的名字。那是我家乡出的一张反动的煽动 ![]() ![]() ![]() “这是你吧?”赫尔米娜指着报纸上我的名字问我。“你树敌还不少呢,哈里。你恼火吗?” 我把这篇文章看了几行,全是些老花招。这些谩骂的话没有一句不是陈词滥调,这些年里听得我耳朵部长了老茧。 “不,”我说“我不恼火,我早就习惯了。我几次表示过我的看法。我认为,每个家国,甚至每个人,在政治‘责任问题’上都不应该浑浑噩噩地沉醉在编造的谎言中,他们都必须在自己⾝上检查一下,他们犯了什么错误、延误了什么时机、保留着哪些陈规陋习,从而也对战争的爆发和世界上的其他不幸事件负有一定责任。这也许是能避免下一次战争的唯一道路。正是这一点,他们不能宽恕我,因为他们自己一皇帝、将军、大企业家、政治家、报纸——当然是完全无辜的,他们对自己毫无可以指责之处,他们谁也没有一丝一是责任!人们可以说,除了一千多万被打死的人躺在地下以外,世界上不是一切邻很好吗。赫尔米娜,你看,这种诽谤文章虽说不会让我生气恼火,有时却也使我伤心。我的同胞中有三分之二的人阅读这类报纸,每天早晨和每天晚上听到的都是这种调子,他们每天被灌输,被提醒,被煽动,被搅得不満和发火,这一切的目的和结局就是爆发另一场战争,而下一场战争也许比上一次战争更可怕。这一切非常清楚简单,任何人都能理解,只要思考一个小时就能得到同样的结论。可是,谁也不愿这样做,谁也不想避免下一次战争,谁也不想为自己和子女、后代避免一场死人的大厮杀。思考一个小时,检查一下自己,扪心自问,自己在多大程度上参与了世界上的坏事,承担多少责任,你看,这就没有人愿意做!于是一切都按老皇历进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非常热心地准备着下一次战争。我明⽩了这一点以后,我的⾝心就⿇痹了,绝望了。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祖国,没有理想了,这一切都只是那些准备下一场杀屠的先生的装饰品。按照人道主义原则去思考,把它说出来,写出来,这已经没有用了,头脑中想出一些好的想法已经无济⼲事——这样做的只有两三个人,而每天都有成千家报纸、杂志,成千次讲演,公开或秘密的会议在宣扬完全相反的东西,并且达到了目的。” 赫尔米娜很关切地听了我的议论。 “是啊,”她开口说道“你说得不错。自然还会有战争,这一点用不着读报就知道。人们当然可以为此感到伤心,可伤心也没有用。这就像一个人无论怎样反对,怎样努力都不免一死一样。跟死亡作斗争,亲爱的哈里,始终是一件美好的、崇⾼的、奇妙的、可尊敬的事情,反对战争的斗争也是这样。但是,这种斗争向来都只不过是毫无希望的堂吉柯德式的滑稽剧罢了。” “这也许是真的,”我 ![]() 这时,赫尔米娜奇特地看着我,这目光一方面充満快乐、讥讽、戏德、谅解和友谊,另一方面又非常庄重、深邃、严肃,并充満智慧。 “你不用这样,”她非常慈爱地说。“即使你知道,你的斗争不会成功,那你的生活并不会因此就变得平庸和愚蠢。反过来,哈里,如果你在为某种美好的事物和某种理想斗争,而认为你一定要达到目的,这样倒是要平庸得多。难道理想都能达到吗?难道我们人活着就是为了消除死亡?不,我们活着,正是为了惧怕死亡,然后又重新爱它,正是由于它的缘故,有时这一点点生活在某一小时会显得如此美妙。你是个孩子,哈里。现在听我话,跟我来,今天我们有许多事要做。今天我不想再谈战争和报纸的事了。你呢?” 噢,不,我也准备好了。 我们一起走进一家乐器店,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城里一起走路。我们挑选各种留声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试听唱片。当我们选到一架价廉物美的留声机时,我想马上把它买下,赫尔米娜却不愿意急于求成、她把我拦住了,我只好跟她一起到第二家乐器店去。在那里我们也试了各种系列、各种大小、各种价格的留声机,这时她才同意回到第一家店,买我选中的那一架。 “你看,”我说“这件事我们本来可以做得更简单些的。” “你这样看?真是那样的话,明大我们也许会看到一架同样的留声机摆在⾝一个橱窗里,却便宜了二十瑞士法郞。况且,买东西也有乐趣,而使人快乐的事就该好好品味。你还得学很多东西。” 我们让一位伙计把留声机送到我的住宅。 赫尔米娜仔细观看我的房间,很赞许屋里的火炉和沙发 ![]() “我的上帝,你简直跟木头一样僵硬!你只需像散步那样,很自然地往前走就行! ![]() 一个小时后她走了。临走时她说,下一次肯定要好一些。我想的却跟她不同,自己那么笨,那么不灵活,真是大失所望。我觉得,这一个小时我什么也没有学到,我不相信下次会好一些。不,跳舞需要的能力正是我完全缺乏的:快乐、热情、、轻率而无琊。好了,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 可是你瞧,下一次真的好了一些,而且,始给我带来某种乐趣。上课结束时,赫尔米娜说,我现在已学会狐步舞了。但当她因而得出结论,说明天我得跟他到饭店跳舞时,我大吃一惊,拼命反对。她冷冷地提醒我,我曾发誓服从她,明天一起到巴朗斯旅馆喝茶。 当天晚上我坐在家里,我想读书却读不进去。一想到明天我就害怕;我这样一个上了年纪、胆小敏感的怪人,要去光顾一家无聊的、摩登的、奏爵士乐的舞厅,而且什么舞也不会就要在陌生人的众目股膝下跳舞出丑,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当我独自一人在安静的房间里打开留声机,只穿着袜子在复习我的狐步舞时,我暗自承认,觉得自己好笑,并为自己感到愧羞。 第二天,在巴朗斯旅馆里,一个小乐队在演奏音乐,茶和威士忌应有尽有。我企图贿赂赫尔米娜,给她糕点,想各种办法请她喝一瓶好酒,但她却依然铁面无私。 “你今天到这里不是来玩儿的。今天是上舞蹈课。” 我只好跟她跳舞,跳了两三次,其间她介绍我认识了萨克斯管演奏师,这是一位西班牙或南美洲⾎统的年轻人,黑黑的,长得蛮漂亮。据她说,他会演奏所有乐器,会讲世界〔所有的语言)这位先生似乎跟赫尔米娜很 ![]() ![]() ![]() 接着,有人请赫尔米娜跳舞,我一个人坐在桌旁喝茶,听着音乐,以前这类音乐我是听不进去的。天哪,我想,这个地方戏觉得那样陌生,那样讨厌,迄今为止,我竭力避免到这里来,我非常蔑视这个游子好闲的人的世界,这是个摆着大理石桌子、奏着爵士音乐的平庸呆板的世界,是 ![]() ![]() ![]() 这时,赫尔米娜又回来了,对我很不満。她责备我,说我到这里来就不该板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旁喝茶,我应该拿出勇气去跳舞。怎么,我一个人不认识?这完全不必要。难道这里就没有我喜 ![]() 我指给她看两个姑娘中最漂亮的那一位,她正好就站在我们附近。她穿着天鹅绒裙短,棕⾊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胳膊细⽪嫰⾁的很丰満,瞧她多么 ![]() “这我可不能!”我很沮丧地说。“如果我是个英俊的年轻小伙子,那倒还行!我这样一个笨拙的老东西,连舞也不会跳,那不让她笑掉大牙。” 赫尔米娜很瞧不起地看着我。 “我是否会取笑你,你当然是无所谓步!你真是个胆小鬼!谁去接近姑娘,都要冒被取笑的危险,这就是冒险的赌注。我说哈里,去冒冒这个风险,最坏也不过就是让她取笑取笑——否则我就不相信你是听话的。” 她一点不通融。乐队又奏起音乐,我忐忑不安地站起来,向那位漂亮的姑娘走过去。 她一双大眼睛⽔灵灵的,好奇地看着我,见我过去便说道:“我本来已有舞伴。不过,看来他还要在那边的酒吧里呆一会儿。好,来吧” 我伸出手搂住她的 ![]() ![]() ![]() ![]() 想不到舞曲很快就结束了,穿天鹅绒⾐服的美丽女郞走了。突然。赫尔米娜站到了我的旁边,她刚才看我们跳舞来着。 “你看见了吧?”她赞许地笑道。“你发现了吧,女人的腿并不是桌子腿。嗨,好极了狐步舞你现在会了,谢天谢地,明天我们就可以学波士顿华尔兹舞了,再过三个星期就可以到格罗布斯大厅参加化装舞会了。” 舞会休息时我们在桌旁落了座,那位萨克斯管演奏师,又英俊又年轻的帕 ![]() ![]() ![]() ![]() ![]() ![]() ![]() ![]() 黑眼睛的帕 ![]() 现在,我跟她跳得更轻松、更自由、更快乐了,虽说没有跟那一位跳时那样的自在、忘我。赫尔米娜让我带她,她如同一叶瓣花似的轻柔地随我旋转,在她⾝上我也发现并感觉到那些忽而 ![]() ![]() ![]() ![]() 后来,当我对她谈到这一点时,她说道:“这我知道,我很清楚。虽然我会让你爱我,但不着急。我们暂时还是朋友,我们是希望互相成为朋友的两个人,因为我们互相认出了对方。现在我们两人要互相学习,一起玩儿。我给你看我的小小技艺,教你跳舞,让你快活一点,愚蠢一点;你给我讲你的思想,讲一点你的知识。” “啊,赫尔米娜,我没有什么好讲的,你知道的比我多。你这个人多么奇特啊,你这个姑娘。你对我什么都理解,总是走在我前头。对你说来我算什么?你不觉得我很无聊吗?” 她目光 ![]() ’‘我不喜 ![]() 为什么,赫尔米娜?请告诉我。” ‘因为我跟你一样。因为我也和你一样孤独,和你一样不能爱生活,不能爱人,不能爱我自己,我不能严肃认真地对待生活,对待别人和自己。世上总有几个这样的人,他们对生活要求很⾼,对自己的愚蠢和耝野又不甘心。” “你啊,你啊”我深为诧异地喊道。‘我理解你。朋友,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你。然而你对我又是个谜!你对待生活玩世不恭,你对种种细小的事情和享受都十分崇敬。你就是生活中的这样一个艺术家。你怎么还能受生活之苦呢?你怎么会绝望?” “我不绝望,哈里。可是受生活之苦,噢,我可是太有切⾝体验了。你觉得很惊奇,我会跳舞,在生活的表层如此 ![]() ![]() “是的,我们是魔鬼的孩子。魔鬼就是精神,它的不幸的孩子就是我们。我们已经脫离了自然的轨道,游离在虚空中。不过,现在我想起了一点事:我给你讲过《论荒原狼》,里面谈到,如果哈里以为他只有一个或两个灵魂,他是由一个或两个人构成的,那么这只是他的幻想。每个人都是由十个、百个、千个灵魂构成的。” “这话太中我的意了赫尔米娜喊道:“比如在你⾝上,精神的东西很发达,训练有素,而在所有小的、次要的生活技能方面却相当不行。思想家哈里一百岁了,而舞蹈家哈里出生还不到半天。现在我们要扶植舞蹈家哈里,让他成长,扶植所有跟他一样小、一样笨、一样未成年的小兄弟。” 她抿嘴一笑,看着我,改用另一种语调轻轻地问我: “你觉得马丽亚怎样?” “玛丽亚?她是谁?” “就是跟你跳过舞的那位。一位很漂亮的姑娘,真是很漂亮。据我的观察,你有点儿爱上了她。” “你认识她?” “噢,是的,我们很 ![]() “我喜 ![]() “难道就这些?你应该对她殷勤一点,哈里。她模样那么俊俏,舞又跳得好,况且你已经有点儿爱上了她。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啊,我可没有这个奢望。” “现在你有一点不说真话了。我知道,在哪个角落你有一位情人,你每半年和她见一次面,见了面就争吵一通。你忠于这位奇特的女友。当然这样做很好。不过恕我直言,我并不把这件事看得那么认真。而民,我怀疑你对爱情就那么认真。你尽可以那样做,尽可以以你理想的方式去爱;这是你的事,我无须探这个心。我要 ![]() “赫尔米娜,”我痛苦地喊道“你倒看看我,我是个老人了!” “你是个小男孩。你懒得花力气学跳舞,现在学似乎有点晚了;同样,你也懒得下功夫去谈情说爱,说那种理想式的、悲剧式的爱,噢,朋友,这一点你能做得很出⾊,对此我毫不怀疑,而已非常钦佩。你现在得学习稍许像常人那样地爱人。你已经有了个很好的开端,很快就可以让你去参加舞会了。至于波士顿华尔兹舞嘛,你还得好好学习,我们明天开始。我三点钟到你那里来。话说回来,你觉得这里的音乐怎样?” “太好了。” “你看,这也是一个进步,你又学到了一点东西。在这以前,你一向不喜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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