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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离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 作者:黄碧云 | 书号:26242 时间:2020/4/14 字数:366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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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月总觉得那还是一个炎热而玫瑰盛开的午后,细青穿着淡红大山茶花长衫,![]() ![]() 细容站在厨房门口看细青扯 ![]() ![]() 细眉此时和细容的女儿囡囡坐在客厅里,电视和镭 ![]() ![]() ![]() ![]() 到后来才发觉她有轻微精神病。 细容去开门,经过细眉⾝边便像经过一个噩梦,便十分想念细月。细容和细月不见得特别要好,细月从少便不像她们,她蹦蹦跳跳,跟普通小孩一样活泼,周家姊妹数她最正常,念完大学做了两年行政人员训练生便去伦敦念个工商管理学位,回来在上市公司当主席的行政助理,天天工作14小时,害得姊妹们老耽心她的婚事,她两年前到墨尔本开亚洲经济会议顺道探细容,细容特地弄了一桌子国中菜,让细月结识一个在墨尔本现代艺术中心当经理的港香小伙子,细月却一边吃饭一边谈长途电话,报告会议进程,又提议做进口羊⽑地毡的生意,膝头电脑敲得啪啪响,吓得小伙子甜品还未吃便“不敢打扰”的告辞。 细容发了一顿脾气,将未吃完的菜统统倒掉,骂她“你老了电脑会给你倒⽔盖被么”细月驳道“私家看护菲佣一样可以倒⽔盖被,我可不要像你一样,离婚收场” 细容气得发抖,拉开大门叫她走路,细月夜午匆匆收拾行李,凄凄凉凉的拖着在林肯街找店酒。翌⽇开会心神恍惚,午餐后却见到细容穿一件大红棉袄像人唐街阿婶,在大堂⻩着脸在等她。细月十分歉疚,走过去,抱着她,叫她“姊姊姊姊”细容轻轻抚她的发。原来已是两年前的事。现在细月的终⾝大事有着落了,当初为这些事呕气,十分无谓,可不知细月现在⾝体可曾好些,在墨尔本时她就⽪⻩骨瘦。 打开门就见到细月细细长长的周家姊妹眼睛,划了斜斜的眼线,戴一双七八十份的红粉钻耳环,配一只红粉方钻戒,穿一件华沙齐的⽑⽑短夹克,牛仔 ![]() 她口中的姊姊们是连细青在內的。细月脸红耳热,知道自己打扮得过份好了,随即陪上职业 ![]() ![]() ![]() 细容穿着细青的一双旧拖鞋,嗒嗒的拖到厨房去,细青一⾝还是栗子壳,脸上沾了桂花糖,双手漫着芹菜的香气,嗒嗒的穿着一对红粉天鹅绒拖鞋走出来,嘴 ![]() 细月也笑着,拉着赵得人道:“我又不是月下货,担心甚么没着落。”细青勤勤的凑上来,一件薄纱小⾐拂上了赵得人的 ![]() 赵得人轻轻的搂着细月,心里生了怜惜的意思。赵得人立在客厅里,抬头是盏老旧的⽔晶灯,⽔晶已经发⻩,一套褪⾊的仿路易十五金沙发,墙上挂着老虎⽪,一支长银剑,一副武生行头:龙头绣金⾼靴,金⻩斑雉尾,蟠龙双凤吉祥如意锈金袍甲,银 ![]() ![]() ![]() ![]() ![]() “想人生好似舂梦模样,不过是烟花中,作乐一场。请呀──”声音沙哑“噗”的便没有了,细青在厨房喊:“囡囡,不要玩公公的留声机。”赵得人方见墙角的喇叭留声机,唱盘沙沙的转动。“那是《秦仲卖油》,是一部出头戏,我⽗亲最喜爱的戏文之一。”细月解释。“呵,我倒没跟你说,生前⽗亲唱戏。唱文武生。”顿了顿,又道:“问题是,唱得太 ![]() 细容脸上沾了生粉,站在厨房,问细月:“应该怎样告诉细⽟,连你也要结婚了,你多大,有没有33?”细青在厨房里道:“连你都43了,她怎会只有33?我长她10年,应该有36了。”细月便道:“你记错了,大姊,少你10年的是细⽟。”细容道:“不不不,你应该是33。⺟亲刚生下你后便出走,那时我和细⽟去林医生家找她,她一心软便回来,那时我刚10岁。”“这样我记得让人抛在黑暗的角落,有人说话,有人刮我一巴掌,有人抱我,我还不満周岁么。不可能,怎可能有这样早 ![]() “你怎么了,穿得愈来愈像 ![]() 细青便扯她,示意赵得人在,细容又啪鞑啪鞑的回厨房去,倒是细眉抬起头来,叫她“⽟姊。”那件事发生后细眉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月没出房间门口半步,还是细⽟给她送的饭,给她念当天的报纸,替她摩按。待她决定出房间门口细⽟便给她收拾书包上学。那时她们差一级,细⽟念中四细眉念中三,当天上学细⽟便要接她回家因为她在课室撤了尿。“她有病。”学校修女们说,细眉记得那是校园中凤凰木盛开的季节,蝉鸣吵得不得了,带细眉回家后细⽟回校练习游泳,在池⽔蓝⾊的盛夏,她流了眼泪。那时她十七而细眉才十五。现在细眉已经30岁。 打从那个凤凰木盛开的季节,细⽟忘记了少女⽇子,天天都在练习,成天不在家,练习到蓝⽔池灯火通明:90度直角揷⽔,二周半侧翻。直到20岁参加亚洲跳⽔锦标赛折断了左脚小腿骨才惊觉已经过去了少女时刻,在医院那二个半月她才想到原来人生活着除了游泳跳⽔比赛试考上学还有其他。她带点讶异与陌生进⼊女子的青年期。他从来没怀过舂就已经长大。细眉也就在那个季节停留在惊怯安静的少女期,成了正常生活,她可没记起原来细眉有病。“下星期该来我家住了,你有甚么想吃的?”细眉此时却“哇”的哭出来。“一定是细凉来了,细凉一直是细眉的死对头。” 细容笑说,拿着九套碗筷在数:“好像只得八双半筷子,哎,这不是细月你小时候用的象牙银筷?要不要拿回去?”细月摇手道:“不不不,象牙是。违噤品,不环保,况且现在多吃西餐,用刀叉。”细月又笑说赵得人说:“细凉特别不喜 ![]() 这时叮当的响了门铃,囡囡去开门,站着的是一个短发女子,细长眼睛,恐怕就是细凉。“肚子很饿,有吃的没有?”细凉边进来边喊,见到细容,哇的一声:“怎么了,你回来了都没有人告诉我。”细容望望细月细⽟“唧”的笑了:“细凉,你做了甚么,她们都不敢找你。只支派细眉打电话给你。细眉你知道的…” 细容见细凉打扮得广告女郞似的,仙奴耳环仙奴假金颈炼,一套仙奴红粉套装,配一只仙奴手袋,不噤啧啧称奇:“你们港香人都喜 ![]() ![]() 细⽟嗡嗡的听得她的话,却没听清楚,只是奇怪自己的妹妹,从那里遗传到说话的本领。细⽟长她5年,从少到大倒上了她不少当,想到细凉还只有5岁的那年,细⽟10岁,刚长聇⽑,细凉便吓她,⽑⽑长齐了以后,便会养孩子,养了孩子后便会像⺟亲一样整天哭泣,只要⽑⽑给人拔了后才不会养孩子。细凉便要她每天给她一⽑钱,才给她拔⽑,让她每天巴巴的把自己的零用钱奉献给细凉,落得看着小朋友吃冰条自己在垂涎,结果去偷小朋友的钱包,给老师发现了,见家长,⺟亲打了她一⾝,细⽟才结结巴巴的说钱都给细凉了,因为要拔⽑。老⺟李红脫掉她的 ![]() 细⽟念此,脸上还是辣火辣的,20年前的耳光还隐隐作痛,她看着细凉,不觉轻轻掩着脸,现着几乎是痛苦和讶异的神情,细月心细,在旁看着,便止着细凉:“好了好了,细⽟现在当教练了,不比赛了,还问甚么来着。”细眉看着电视,⾼声道:“我在电视看见你跳⽔,⽟姊。你跌在⽔里,満池都是⽔花。”细凉道:“那已经是6年前的事,你弄错了,细眉。”也就在那一次亚洲区比赛,细⽟折断她另一条腿骨,经一年物理治疗后还有点微跛。她的跳⽔生命就在她揷⽔的那一刻──満池⽔花──然而毫无痛楚──我和我的以往,就在这一刻,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断裂。细⽟霍的站起,抢⾝在电视前,说:“看甚么,有甚么好看。”“啪”的关了电视机。突然屋子非常寂静,失声电影似的,各人在灯光里互相望着,哦,细细长长的眼睛,微笑与眼泪,周家姊妹的前半生,影子一样的记忆,在静默里侵袭。细眉良久方小声道:“姊姊,我 ![]() ![]() ![]() ![]() ![]() ![]() ![]() ![]() 他要送她去相亲时下着大雨,她那双月⽩的缎鞋子挤得她痛得不得了,她便默默的一直流眼泪。细月才只得15岁,似懂似不懂的看着他们步出家门。老⺟去了打⿇将,细月便在那里帮忙抹地。细月的青舂好像都和 ![]() 细青抬头看她⽗亲。已经五十多岁的人,还非常的清秀,満头乌发,嘴角微松,似笑非笑,低头有一种女儿家的媚态。细青低头说:“这…这从前呢…从前又怎样…”周秋梨转过脸去。她便没有话,一路开车,驶向不可知的将来。“人家是古玩商人的儿子,你可不要失礼了。”细青低道:“这件事一开始便失礼。”便踏着油门,想不如撞车齐齐死掉算了。他却没理她,望着窗外,沉思些甚么,好会方道:“要过年了。”细青望出车外,原来已经満街都是桃花。 男的有一点兔 ![]() ![]() ![]() ![]() ![]() ![]() 古玩商人可能是夜总会的股东,在叱喝打瞌睡的小伙子:“去弄了好的西点给周姐小吃,她少出来应酬,好东西不常吃。”细青便道:“不了不了,我吃不下。”古玩商人说要的要的,大家却没了话,在等西点上场。小伙子送上了黑莓⺟斯,苹果史都,玫瑰酱士⾼。细青对著一台食物,男的裂著兔 ![]() ![]() 出来已经是⻩昏。周秋梨没了话,人很多,他和她不离不丢的走在人丛中。她要去开车,他便说:“不如去逛逛花市。”她点头说好。 她小时候他带过她去花市。那时她是他的小宝贝,穿著红红的丝棉袄在他的怀中。后来。或许这是她的错。 人这样多这样吵,她无法听到他的话。他们在桃花甘橘吊钟勺药牡丹之间站著,细青那双月⽩鞋子痛得让她流眼泪。她说:“我很痛,不如回去吧。”他看中了一盘甘橘:“还是买一株桃花吧,桃花好兆头。”细青脫掉鞋子,⾚⾜站著,问:“甚么好兆头。”周秋梨淡淡的道:“希望你早⽇可以出嫁。”一朵桃花,跌在细青的淡红山茶花长衫之上。“不要再穿长衫了,现在不流行了。细青。”周秋梨低低道:“你出嫁后我想你⺟亲会离开我。”细青问:“你怎知道?”周秋梨道:“你不明⽩她。这些事情,由来已久了吧。”周秋梨便和老板讨价还价,让细青抱著那一株桃花。 她一直走一直将桃花一截一截的扯下来。 后来有话无话都记不清楚,只记得,一脸桃花,落红如雨。 “来来来,喝一点酒吧,细青,你也累了。”细容给细青倒了一点清香的⼲邑:“20年的XO,还可以的。”细月道:“二姊你可会选,我的陆大客人受礼都要这个。他们是不贵不选的。”细青倒了暖暖的琥珀 ![]() 细容在细青对面,看着细青憔悴细致的脸,在灯火和酒精的感染下,如地狱花一样缓缓绽开,她便像看着镜里花容,如是数十载,开落的是细青也是她自己。她一直以为细青会很早死去,没想到挨着凑着,细青还活着,成天喝酒,也没中酒精毒,一次喝醉酒通街跑,一栽栽进大沟渠底,在渠底趟了2天才爬出来,到医院检查后居然没事,就放她回家。细青失了踪他们找细月,细月在赶报告,只差秘书给每个姊妹打电话,细容在墨尔本接到电话吓得立刻订机票回港,以为她会死,已经出了机票细月秘书又挂电来,说细青已经回家了,害她巴巴的又退了机票,无端端损失几百元澳币。 细容想起她和细青的年轻岁月。细青没念书在家照顾弟妹而细容就是一般人说的 ![]() ![]() ![]() ![]() 细月在灯下觉得甚热,好像一个盛夏的中午,回忆嗄嗄 ![]() ![]() ![]() 一天是澳洲的夏天的开始,囡囡怕热,一直在哭,花东尼在冰箱找啤酒,发觉冰箱都是囡囡要喝的果汁牛 ![]() ![]() ![]() ![]() ![]() ![]() ![]() ⽇子是困难的,在细容脸上却看不出困难来。细月心底有点触动,便要敬细容一杯:“二姊,为我们的将来。”细容笑:“我们老了,将来是你们的。”也不推搪,一口喝光了,赵得人见细月难得喝一杯的,也大口大口的吃著烈酒,便劝她:“不要喝太多了。想不到你们姊妹 ![]() ![]() 细月又咕噜的乾了杯,喝得急,一头都是酒痕,漫着酒香,赵得人放下照像机,给她抹乾净。细青看着头摇道:“为甚么我就找不到这样的一个人。”细月摇首道:“我也从来没想过会碰到一个人,我会愿意和他结婚。有时我会以为我在做梦。”细眉听着又跟着道:“我以为我在做梦。” 不知是否长期睡眠不⾜,细月老觉得自己在做梦。在伦敦念工管时要上课又要到电台做兼职还有3个中文生学,老是赶赶赶,分不清⽇头晚上,伦敦又早天黑,一次她熬夜赶功课,早上才睡,睡过了头,以为是下午4时便匆匆穿了大⾐⽪靴赶去电台上班,走到街上空无一人才知道原来是早上4时,她⾜⾜睡了16小时。她就活在这种长期的紧张错 ![]() 回来刚开始在一间共公事业公司上班,公司要上市,內部便雷厉风行的大改⾰,要解散几个行政福利政策部门又新开几个电脑技术,市场研究的部门,一时间上千人调职的调职,炒鱿的炒鱿,细月不过是老板助理助理的助理,一个实习经理而已,政策 ![]() 他们要了她一只门牙,或许有点不好意思,便升她职,加了还不错的薪⽔。宣布当⽇小秘书开始给她倒咖啡,叫她“经理”原来升职也像昅毒,开始了,心里老蠢蠢 ![]() 开始了,就是登了⾼速贼车,不由自主的轰轰前进。在共公事业公司没两年,便给黑社会上市公司⾼薪挖角,老板是个城中皆知的黑社会。因为是个黑社会,爱名如命,告报章毁谤的官司以打计,律师们见他便眉开眼笑。也因为是个黑社会,特别崇拜学历,⾝边的助手不是牛津剑桥便是哈佛,细月不过是伦敦商管硕士,只有当助手的助手的份儿。黑社会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公司业务从饮食地产到化工原料勘探石油都有,当个助理的助理也非样样皆通不可,害得细月晚上要上学学化工,上班前要去学德文,好跟德国的工程师打 ![]() ![]() 为黑社会卖命6年,就得到这些。哮 ![]() ![]() ![]() ![]() ![]() 翌⽇上班他跟她和往常一样点头招呼,像甚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便要求黑社会给她去澳洲开会,她顺道去看细容。或许可以抱着细容,像小时候给⻩蜂螫着,在她怀中哭闹一样。 遇到赵得人并且觉得安稳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她在姊妹的笑脸间看赵得人。他说:“芝士。笑。”或许看到她,给细月一个笑容。 卡嚓。细⽟望着镜头,对镜头对自己非常陌生。在健⾝室做举重训练时,看着自己的⾝体就像看着另外一个人一样。一次让吊臂啪的撞上后脑,她正在做第二组动作,继续,开始第三组时发觉汗不停的流,有点昏眩,以为自己有点感冒,队友小施忽然惊呼:“你一头都是⾎。”她们才蟥蟥忙忙接下她,警报,细⽟轻声议抗:“不用了,不用了,小腿提重那五组动作我还未完成呢。”救护人员来时她们褪下给她包着伤口的棉花,一大圈,经已全部⾎红。细⽟侧着头想,原来我有这样多的⾎。 在漆黑的救护车里, ![]() ![]() 或许就这样死了,像⽗亲的死亡。 细青搬出去后,在女子监狱里做女工,因为可以住在工人宿舍里。⽗亲在家里发脾气,打破所有的窗和碗筷。也没人给他买,他便用即食竹筷和发泡胶碗,在家里也住得愈来愈像流浪汉。细青离开后姊妹没了主儿,细⽟舂细眉找一个庇护中途宿舍栖⾝,她在宿舍吃着医生 ![]() ⽗亲的死就像是天光戏,演到淡淡的黎明去,人影沓然。 当然她没有死,不过在头上 ![]() 卡嚓。再照一个。细⽟闭上了眼睛了。 七姊妹细细长长的眼睛。 20岁那年第一次断腿骨,复原的时候才知道痛。第一次站在地上,痛到流了眼泪。第一次学走路,原来举步艰难。细⽟第一次想:生存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也只此一次,后来就没想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然而因为痛,忽然如梦初醒:原来我有感觉。6个月后再站在3米弹板上,池⽔依然明蓝,宝石似的动人,但细⽟不敢跳。站在那里,一下一下的弹跳,却不敢跳进⽔里。细⽟心焦如焚,跳进⽔里,以解心头之渴。跳。但她不敢。不过是3米以外的明蓝⾊,温柔, ![]() ![]() 远处有个小人儿,才刚发育,怯怯的站着,说:“你不要哭吧。”她就是多明尼克。其后她要和多明尼克一起训练,她才12岁,但细⽟要重新开始,从池边起跳,多明尼克和一群小女孩子,小 ![]() ![]() ![]() ![]() ![]() ![]() ![]() ![]() ![]() 多明尼克哭叫着离开更⾐室,其惊心处让细⽟觉得她离开时拖着一条一条淡淡的⾎路,婉婉的流进沟渠里,沟里有死婴。 从这个时候开始无法感觉痛楚,或悦愉。 也曾尝试找个男子,好证明自己是个正常的女子。男子是个篮球队队员,职业是个验光师。第一次和他出去吃晚饭看电影,他老盯着自己的眼睛,细⽟以为他含情脉脉,谁知他说:“你眼里有斑点,不过不打紧,迟点可以做 ![]() 这是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也好,不然要带个男朋友回来,像赵得人,怎样向人家解释自己的姊姊妹妹,像细眉,30岁还要用尿片。 后来便愈穿愈像 ![]() ![]() ![]() ![]() ![]() ![]() ![]() ![]() ![]() 细细看不过眼,起来便道:“我先走了。”细青瞪着她,一肚怨气就发在细细⾝上:“好,走走走,要来便来,吃饭便走。快走快走,大姊可不留你。”说着便簌簌的流下泪来。细容原想不理这滩子事,见细月远远拉着赵得人想溜,细眉凄凄凉凉的看着自己,便打眼⾊叫细凉上去劝,细凉便随口诌道:“细细还没告诉你,她刚得了个理工生学优异奖呢,还在报上登了个访问,她说自己最敬佩的人便是大姊姊,你没看到吗大姊?”细青只得小学程度,从不阅读,拿起报纸便闷到流眼泪,但又不肯认,听得细容这样说,将信将疑的,倒是细月双眉皱得丝紧的,脸上全是问号,细细想否认,细容已经挡着她⾝前,道:“好了好了,多吃点吧,我们平⽇都吃到这样好的家乡菜呢,酒楼的名厨都不及大姊呢。”众姊妹又吵吵闹闹,吃吃喝喝的,细青抿抿嘴道:“可不要你细细卖甚么口乖。”细细回嘴道:“我才不卖口乖呢。要不是──”细凉便接口道:“她不是卖口乖,她说的全当真。”赵得人看在眼里,不噤笑了。 细眉看着她们,有点奇怪,侧着耳,都是静的,声音从老远老远传来,隔了很多世纪,传到她耳里声音已经不复存在,全是幻觉。细眉是从声音的迟缓而理解光年的:光传到地球时星星已不复存在。她与世界隔着光年。那夜一之后世界便离她愈来愈远,然后粉碎。 那夜一到底发生甚么事情,经已无法记忆。 后来⽇子由各种颜⾊药丸组成。 或许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细眉只记得几个人,站着,⽗亲周秋梨,⺟亲李红,大姊细青,大家都有点惊异。李红说:“你们甚么都没有做。”细眉便“哇”的一声哭了。大姊细青看着她,说:“你早知道,你为甚么不阻止我们。”细眉心中一惊,说:“我不是细眉,我是李红,你弄错了,细青。”⺟亲看着她,沉默半晌,方道:“这是个甚么世界。”掩着脸,一声一声的尖叫起来。细眉有点惶惑,就随着她⺟亲叫,一声比一声⾼,叫得喉头出了⾎。 “那是些 ![]() ![]() “到底有多少年没有下雨呢。我很想买一件雨⾐,姊姊。”细眉向赵得人说。赵得人还没答她,细眉便拿起织针来织半⽑袜,低下头来,灯光淡淡的照着,观世音一样冰凉。从甚么时候开始,细眉的生命就像织羊⽑袜一样重重复复。那天以后没多久⺟亲便出走。那是个非常大雨的下午,细眉带着细细,等细⽟,在学校里蹭磨着,细⽟没出现,或许已经走了。她拖着细细,在走廊等停雨,雨大得不得了,细细跟她说:“姊姊,我想买一件雨⾐。”细眉看着一天黑灰的雨,说:“回去叫妈妈买。我也要一件。叫她买两件。”细细便道:“一件灰⾊,一件黑⾊。”细眉道:“黑⾊灰⾊有甚么好,雨一样的颜⾊,要一件红⾊,一件绿⾊。”细细便闹道:“我不要红⾊绿⾊,我要灰⾊黑⾊。”细眉道:“红⾊绿⾊。”细细坚持道:“灰⾊黑⾊。”细眉吓她:“灰甚么黑甚么。你再闹我打到你的脸变灰黑⾊。”细细便哭起来,细眉张手打她。闹得在旁等雨停的小学部美术老师道:“一个要绿⾊,一个要灰⾊便好了。”这时雨便停了,细细却一直哭着,要一件灰黑⾊雨⾐。回到家里,雨已经停了,家中却无人,细青细容细月细⽟细凉,都不在,细眉在窗里拿了钥匙,和细细回到家里,或许因为下雨,天快黑了。细眉心里有点不安,跟细细说:“他们没等我们,去吃喜酒去了。”然后自顾自开了原子粒收音机,在黑灰的⻩昏里听广播剧。 细细独自在角落哭泣,雨已经停了,天已全黑。多年后细眉想起雨的暴烈,及其⺟的消失,总觉得与自己有关,一定是她犯了甚么错。他们回来时细细已经睡了,细眉开了罐头鲮鱼,张罗了细细和她的晚餐,又让细细洗了澡。周秋梨回来时挟着细青,有点酒意,在唱《人生如朝露,何⽇再归还》。细青扶着他,说:“去看看妈妈。”细容见到细眉道:“怎么,妈妈没去接你吗?她说接你们来喝酒。”细月在房间换⾐服,忽然尖叫:“妈妈走了,妈妈走了,她拿光了她的旗袍⾼跟鞋。”细凉在那里翻箱倒柜的,叫着:“妈妈,妈妈。”细细给吵醒了,听得⺟亲走了,只哭道:“我要雨⾐,我要雨⾐。”细眉掩着耳,満耳都是雨声,这一晚的雨没有停过,下了一个世纪。她真的很需要一件雨⾐,红⾊或绿⾊的,她站在窗前,雨声这样大,她快要聋了,以致流了一脸的泪,但张目窗外,都是墨蓝的风,雨已经停了,地是乾的。 自那年开始港香便没有下过雨。细眉说。所以我一直没买到雨⾐。但我很望渴有一件雨⾐。姊姊。姊姊。 姊姊成了魔咒。 他们说她没有病,却送她到精神病患者的中途宿舍。那里有个社会主义⾰命者在当社工,给她们吃完药后便在读马克思列宁。马克思列宁细眉是听过的,可能是像她一样的人,对人类社会有美好的期待,老想改变点些甚么,因此人人都不喜 ![]() ![]() 洗完脚觉得有点口渴,便将脏⽔喝了,穿着胶拖鞋在 ![]() ![]() 细⽟看得细眉拿着几个胶袋站在 ![]() ![]() ![]() ![]() ![]() 细眉在细⽟的宿舍屈蛇,小夫 ![]() ![]() ![]() 这天细⽟生⽇,二人花了细⽟教三节训练班的钱,去吃了一顿家常⽇本菜,喝了几壶暖清酒,天气清凉,细眉的胶拖鞋里加了一双手织羊⽑袜。吃得半 ![]() 细眉穿上了新⽪鞋,道:“姊姊,好奇怪,我的心静得不得了,静到可以听到别人心中的说话。”细⽟笑道:“这样我心中说甚么。”细眉道:“你心中想,不知我这个妹妹到底有没有病。为甚么人人都说她有病。”细⽟心中一惊,拉扯开去:“我们下星期找细凉去。她现在在巴西餐厅当侍应。不去找她,她又换工作了,怕找她不着。”细眉也不答腔,拍哒拍哒的穿着新⽪鞋走路。 回来房间所有的灯都打亮,舍监坐在细⽟的 ![]() ![]() ![]() ![]() 细眉后来总觉得自己老穿一双胶拖鞋,背着几只胶袋,手拿一只漱口杯,挨家挨户的去拍门。当夜她在别人的家门口流连,人家报了警,她又再给人送进精神病院,没多久又转到中途宿舍,她也认了命,天天在宿舍看苦情电视剧,看得格格大笑,细青细⽟细容有时来看她,她便穿上细⽟后来拿给她的⽪鞋,客客气气的招呼她们,让姊妹们老狐疑:“细眉到底有没有病。”细眉明⽩事理到不得了,看着她们,万分同情的头摇:“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呀,姊姊。”细青觉得她愈来愈像魔鬼。 细青没怎吃,光喝,只觉光影虚浮,心里没一处踏实的地方,便招细容细凉细⽟:“开台,打⿇将吧,细月你要不要打?”细凉头摇道:“我不打了,我今年运气不好,相士说的,大凶之年,我不打了。”细月道:“几时学得这样 ![]() ![]() 这么多年了,细青还没有长大。现在细青就像众姊妹的小妹。现今细凉已经和男人同过居被抛弃又做过双眼⽪手术,转换了起码35份职业,现今当爱心希望生命意义销传商,已经快可以在港岛坐拥千万豪宅,加上陆大那5间房子,自可从销传退休,边住边炒的,如果九七后楼市不倒,这一生可⾐食无忧,才27岁已经有这样的成绩,才是真正的爱心希望生命意义。细凉有时看着那些花数万元找寻生命意义,爱心希望,意志与关怀的学员,便觉得他们很可怜。“你们是不会给人骗你,你们都是在社会上有成就的人。”细凉跟她们说。“让我们谈谈,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珍妮花,你先谈谈。”细凉最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便是指着她们说:“呵呵呵,自以为精明的人最容易上当。这世界精明人太多而笨人太少。谢谢你们赐我豪宅,赐给我钱。我当然会给你人生意义。哈哈哈。”到她们说童年惨事细凉都忍笑得好辛苦。“我找到了。”一个学员说。“我也找到了。”另一个学员说。“这样,你们可以升深造班,为期9星期,你们不用上课,每天在工作生活实践你们所学的,你们是旧生学,学费减收,原来收5万,现收3万。”宝娜苦着脸:“又要供楼又要供车又要 ![]() ![]() 怎能说这是骗局呢。她也曾以为生命光采明亮,玫瑰盛放。到头来千痍百孔,她又受了谁的骗。她也曾像姊姊细月带着赵得人一样,喜 ![]() “你记得我上次打给你结婚那双龙凤金镯子吗?我把它们做了一对希腊镯子,你有没有看过?”细青“啪”的糊了一副对对糊,一时⾼兴,蹬蹬的回到房间拿一对金澄澄的镯子给细凉看:“幸好我还没给那个乙连明买点甚么,我看中了一对⽩金袖口钮子,正想买,算我聪明,问问那神的旨意,可有甚么改变。”细凉没好气:“那连乙明已经生癌症死了。”细青摇手道:“哎哎哎,我忘了,这么快,到底那个叫甚么。”姊妹便闹笑起来,细容道:“她上次带来澳洲的那个,不是连乙明也不是甚么神的旨意,头发长长,长得很好看的,好像叫咕咕。”细⽟听得后半句,问:“甚么咕咕,你养了甚么宠物?”细眉接道:“咕咕是一只⽩鸽。”细青便数落细凉:“你到底安的是甚么居心,一个又一个的,你到底要追寻甚么。”细凉跌⾜道:“我也不情愿的呀。每一个我都以为是真的。”细月道:“这样是人家骗了你哇?”细眉又接道:“这是神的旨意。”众姊妹都笑了,⿇将桌上重新洗牌。 很多事情原来都是一场误会,大家都上了当,以假当真。遇到连乙明时正在当磁 ![]() ![]() ![]() ![]() ![]() ![]() ![]() ![]() ![]() ![]() ![]() ![]() 那是非常急促无味的 ![]() ![]() “你的 ![]() ![]() ![]() ![]() ![]() ![]() ![]() ![]() ![]() 当夜喝到半醉,心里很是不安,回到家中,没亮灯,脫掉⾼跟鞋,褪下裙子,裸⾝便躺到沙发去,赫然发现沙发有人,细凉便“哇”的一声叫起来。连乙明在黑暗中说:“是我。去约会吗?”细凉惊魂甫定,冷然道:“怎么,是又怎样?”连乙明也没发作,只道:“是的话可以稍等。反正⽇子不长了。”细凉皱眉道:“怎么,你要移民了。”连乙明乾笑:“差不多。我长癌症了,末期。”细凉登时醒了,半向失声道:“这我以后怎么办。”连乙明道:“所以我要早点给你通知,你自己好好打算了。”便在黑暗中紧紧的抱着她,而细凉却想像到腐尸的气味,此时便泊泊的流了眼泪。 从此便没再见连乙明。提起他,只对人说:“那连乙明生癌症死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死掉,或许只是骗她,想离开她。既然结果都是离开,无论甚么原因都是离开,甚么原因都没有分别。 细凉从来没受过骗,因为她从不相信。 第一次尝试相信甚么神的旨意,落得如此下场。 那时候推销芦荟⽔,鲨骨粉之类,说可以防癌。千元一小瓶,客人还是一个一个的死掉,有几个还没付清帐,害她十分悔气的要到灵堂去追讨,一个亲戚发作了:“都是你卖的甚么⽔甚么粉,死鬼才吃没两天就一命呜呼,连遗嘱都未立,害得我要与那么一屋子人对分,你还要来找我⿇烦?我要告你讹骗呢。”细凉争辩:“他太晚才开始疗程,我也没办法──”话未完便给推了开去,她只好讪讪的走了,在接待处拿回她的帛金:“对不起,弄错了,应该是隔壁灵堂。”步出灵堂,打开吉仪,吃了一颗糖果:“也好,起码吃了一颗免费糖果。”她想。在道士的呢喃声中,细凉也不噤想,病人的死可能真与她有点甚么关系,便觉得很恐怖。 便去上教堂。在教堂碰到约翰连,他说是神的旨意。 细凉只是很疲倦。她不 ![]() ![]() 神爱世人,然而神不会为世人付帐单。约翰连说是一间广告公司的创作经理,二人去试纱时约翰连说:“你可否先付一下。”细凉也就付了帐,然而总觉得有点奇怪,好像是她一个人结婚,一切都由她付担。她不是那些抱手等男人付帐的女子,她会钱赚,她喜 ![]() 到后来结帐,这神的旨意让她损失了15万8千977元。 她以为光是她的客人才需要谎言么,她和她们没两样。原来是一个骗一个而已,谁也不欠谁。她也更心安的,继续她的推销事业,她很愉快,又赚到钱,为甚么不。 此刻她笑昑昑的,挤在姊妹中间,在⿇将声里感到了一种定安。因为对人生有一种和她年纪并不相若的,苍凉的理解,她细细长长的眼睛便长了轻蔑的风情,以致她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来得大。“这样三姊甚么时候结婚?可要铁定呵,不要像我,到现在还有人见我单⾝,硬以为我离了婚,都怪我当⽇与神的旨意太张扬了。”她说。 “结婚又不是万灵丹。结了婚我们都一样。一大把年纪了,甚么事情都一样,总不会太紧张了吧。”细月笑,赵得人却在那里连连抹汗,不好说是,又不好说不,在叫糊,心里着急,不知该糊还是不糊,那边厢细容已经糊了,赵得人松一口气,省得到时要糊时不知要让细青还是不让,因此十分快活地付钱。 细凉看着细月脸上细细的皱纹,想念她的种种委屈,只是表面看不出来,她也不会问,但她想她明⽩,因为她们是姐妹,许多事情,不必问,不必讲,就有同情与明⽩。她伸手抚她脸上的细纹,道:“越来越多了。”细月拨开她:“别搅。是不是要推销甚么青舂胎盘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细凉笑:“何止要推销胎盘素,还要推销野山去老人班霜呢。”细月道:“搅不好,还要向我推销环保再用纸棺材,用完还可以留给你呢。”细凉挽住了⾝边的细眉,说:“一场姊妹。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再抱住了细月:“你且当我喝醉了。” 这样温暖动人,她会错以为幸福。生存感觉,何等虚幻。有这么一时一刻,她无法分辨甚么是真,甚么是幻。“其实他拥抱着你的时候,他一直叫着⺟亲的名字。你不知道么。”细凉和细青站在周秋梨的遗体前,看着他的颜容,穿着他在“贩马记”“写状”一场的蟠龙绣金戏服,穿厚底靴,脸上还是文武生的化妆,整个丧礼就像一场戏。“你看他,多么秀美,李后主也差不多仪容吧。”细青靠着死人厢间的玻璃,暖气噴成一圈⽩雾,细青左手在上写周秋梨的名字,右手抚着玻璃,温柔无限,如抚着他的脸。“你到现在还不明⽩。”细凉一把抹去了周秋梨的名字,拉开了她 ![]() ![]() ![]() ![]() ![]() ![]() ![]() ![]() ![]() ![]() ![]() ![]() ![]() 细青満脸通红,见到细凉假扮的周秋梨,她不由喉头咽着,⽟粒金波,登时静了下来,不再辗转呻昑,热燥得几乎裂爆的双眼,努力的看着她以为是的周秋梨,久久方道:“你来了。”细凉也不敢答话,只是“嗯”的一声。细青流下泪来:“我以为你不再理我了。”细凉只是摇头摇,给她拉好被枕,轻轻的为她合了双眼,细青想拉她心中的周秋梨的手,细凉慌忙缩回,站起来,退到门口,远远的向细青,示意叫她休息,又装着周秋梨的方步,回到房中,关上门,脫下周秋梨的⾐服,想到了方才的一场,不由一阵一阵的笑起来。 长大后细凉方明⽩,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人们愿意相信的,便是实真的了。 细青执 ![]() 细细在幽暗的房间里听着⽗亲周秋梨心脏病发的呼叫:“细细。细细。细细。”居然叫她的名字。⺟亲李红“砰”的关上门出去,周秋梨叫着她:“李红,李红。”细眉“哇”的哭了。细凉拉房开间门口的一条 ![]() 她看到了她的⽗亲,按着心,趺在地上,満头大汗,拉着细青的花布 ![]() 细青或许已经忘记了她叫她的⽗亲去死。那跟她想像的情节不吻合。但细细记得,很清楚。 一阵悸痛后周秋梨一爬一跌的回到自己 ![]() ![]() ![]() 不要忘记,细细。不要忘记。她在梦魇中醒来光会大哭。 她记得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的周秋梨总是笑眯眯的,嘴 ![]() ![]() 长大是多么难堪的事。那是一个夏⽇荼靡的⻩昏。周秋梨刚唱完盂兰节的神功戏,演吕布武生翻腾跳跃时伤了脚踝,一跛一跛的,在房间里坐静,天窗的 ![]() 细细记得那天她穿了一条萤青斑点大花裙,窄得很,也短,好辛苦才挤进去。周秋梨帮她穿进去,叹着:“孩子长大得真是快,真是催魂天使。”细细跳起来:“我长⾼长⾼,比你更⾼。”周秋梨便抱住了她。 她记得那天的夕 ![]() 她翻过来,呼噜呼噜的大口昅气。周秋梨用浮泡盛着她,说:“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回来时细细十分沉默,过马路时周秋梨要拖着她的手,她自己紧紧的将双手 ![]() 这一次是她第一次自己澡洗。从前都是周秋梨或细青给她洗的⾝。当夜她发现自己 ![]() 她的李子愈来愈成 ![]() ![]() ![]() ![]() ![]() ![]() ![]() ![]() ![]() ![]() 就在这一刻,温柔,內在,惆怅,她流了⾎。 ⾎暖暖的沿着她的小腿,流到地上。 她“哇”的一声哭了。 周秋梨听到了声音,半醒不睡的爬出来,细细哭喊道:“大姊走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周秋梨看到细细流的⾎,明⽩过来,跑到细青和细细的房间,打开⾐柜,要找卫生巾,却碰到一柜的空⾐架,玲琅作响。周秋梨发了一回怔,一会,方对细细道:“要来的终要来。你这个叫经月,很正常的。”然后找了点卫生纸,为细细抹拭。多年后细细还记得这个大年夜,她的⽗亲周秋梨和她在夜午的街头找一间便利店买卫生巾。她的长大与启蒙,总是与她⽗亲,或离开有关。 这一年细细升上中学,理科成绩特别好:她看不起所有与感情有关的事物,譬如爱、譬如文学。李红和细青走后周秋梨登时没有了靠山,没有收⼊又没有照顾,便将房子拿去抵押,拿一点钱度⽇。细细⾝世褴褛,穿一条过短的校服裙,一双袜子穿完洗洗完穿,经常还未乾透便得穿上脚,没腕表,老问人:“现在几点了。几刻了。”也就成了她一天会说的话。晚上和老⽗吃极咸极咸的小菜:“咸便少吃些。”周秋梨说。一碟小咸鱼可以吃5天,好像在50年代,吃得细细脸如菜⾊,神情又冷静,益发像小尼姑。周秋梨时好时坏,没病的时候就问她:“大姊有没有来看你。”心绞痛的时候便怨天怨地:“女人都是 ![]() 细青来学校看过她一次。她下课,见细青穿一件芍药大花丝长裙,戴一顶⾎红的大草帽,站在火红的野火花树影里等她。细青见得细细小乞丐似的,摘下了草帽,便流了眼泪:“我和你去买几件⾐服吧。”细细一挑眉:“我不需要⾐服。我要电脑。”细青眼红红的道:“⾐服我买得起,电脑我可买不起。我跟细青细月她们张罗一下吧。”便和细细往店酒的咖啡店喝下午茶,一迳问细细周秋梨怎样怎样。细细吃完栗子蛋糕又吃芝士饼,再叫了客大雪糕,有搭没搭的道:“我想他快要死了,他老早就应该死的。”细青大吃一惊:“他是你爸爸,你怎可以这样咒他,是不是他犯侵你了。”细细吃光了雪糕,调匙搁在玻璃杯上,锵然有声,道:“吃完了,我要回去了。”细青便将预备好的钞票给细细。细细也没看,接过来,说:“好了,可以 ![]() 成长这样残酷,细细完全忘记了一阵子前的自己。 她付清了所有帐单,在一个灯火明亮的晚上, ![]() 周秋梨老早知道自己会死似的,寒流初袭,他去街市张罗了一点肥⾁、南啂、芹菜、栗子,做了个暖哄哄的扣⾁锅,买了一条乌头鱼、乾烧,又做了点红⾖暖粥,暖了梅子绍兴酒。细细放学回来,闻到一屋的⾁香,陌生至很不实真,心里便觉得很恍惚,有不祥之感。她也没问他,只搬了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拿著计数机在计算或然率,周秋梨哼著“东坡访友”锅里⾁气氤氲,隐隐有俗世喜悦之意。周秋梨叫细细摆了九双碗筷,却只著她盛了两碗饭,跟细细说:“你去跟姊姊们说,家里常备她们的碗筷,她们要回来甚么时候都可以回来。我有甚么做得不对,我还是一家之主。”细细想,所有人都跑清光,他还在说甚么一家之主。也没答他,端起碗筷便吃。 饭酒过后,周秋梨脸红耳热,登起步子,唱起京戏来:“我楚霸王力拔山河气盖世。”嗓子还未拔⾼,便按著心脏,脸上由红而紫而蓝,呼昅急促,⾝体像虾一样蜷曲。细细飞快给他拿了心脏药,周秋梨已经无法呑咽,细细用手把药丸按进去,惊得牙齿一直格格作响,把周秋梨扶到 ![]() ![]() ![]() 周秋梨放开了她。他停止了呼昅。 到底是她杀了他,还是他自然死亡,和他那个⻩昏是否想杀她一样,都是一个她一生都不会开解的谜。 她坐著那里,空气还有残馀的⾁香和酒香。细细低头看看自己,又是穿著一条吊脚睡 ![]() ⾐柜空 ![]() ![]() 后来她记得那天她下课便到医院认尸。医护人员力称是她报的警,当时病人经已死亡,细细经已全记不起来。 从那时开始细细记 ![]() ![]() ![]() ![]() 因为专注于解释事物的客观规律,细细的生活总是十分糊涂,成了一般人口中的“艺术型科学家”将手表当作 ![]() ![]() ![]() ![]() ![]() ![]() ![]() ![]() ![]() 细容站在桃花之下,有点恍惚。 这么多年了。细青执于她自以为的爱。永不可得的爱。超越道德的爱。因其如此,她和所有姊妹都不一样。 细青梦见了桃花不停在流⾎,她站在花枝下,不得不打伞。 “窗关好了没有,要下雨了。”她说。 她要给妹妹们买雨⾐。唯独不给细容买。 “这么多年了,你还执 ![]() “细容,细容。”她一叫,便醒来了,很想张开双眼,可惜眼⽪并不听使唤,想扬手,手却不知那儿去了,想开口,却无法说话。 “我一定在作梦。”细青想。 细容正在穿大⾐,戴一双夜绿⾊手套,抹了抹嘴,想补点玫瑰野露口红,隐隐听到细青叫自己的名字,看看,她还伏在地毡上,细⽟给她盖了薄⽑毡。她便对着小镜涂口红,在镜里看到了细青。 她打开了⽪包,掏出了支票簿,给细青签了一张支票。 细月已经穿好了短夹克,见到细青在签支票,便止着她:“我来,我来。你把钱省下了给囡囡买点好东西。你在外靠救济金,环境也不会十分好。”便从⽪包里掏出一叠现金来。细⽟瞠目结⾆,细月苦笑道:“我愈来愈像黑社会。没办法,他们都这样。”细凉笑道:“我以为你已经是黑社会。”细细已经穿戴整齐,忽然眼前一亮,电灯一一亮着,细青转一个⾝,手上握了一朵刚落的桃花,掩着了脸。细细吹熄了⽩洋烛,便脫下大⽑⾐:“今天晚上我还是不走了,我看一看她。”细容道:“乖孩子。或许应该留下的是我。”囡囡一直在打呵欠:“妈妈,走吧走吧。我们回舅舅家睡吧。”细月便将两叠现金塞给细细:“厚的给大姊,薄的给你,可不要弄 ![]() ![]() ![]() ![]() 在修道院里,躲无可躲,所以躲进了垃圾桶。 但救赎就在眼前。 细月在他⾝旁睡了,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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